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賺個屁的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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賺個屁的錢

郁祈安從沒想過齊鯤還有這樣一處住所,房子是以前護林人的,森林掩映處,順著羊腸小道走一會兒,豁然開朗。

房子修在山坡上,能夠俯瞰整個小城順著彎彎曲曲的河流延展。之後護林人有了新去處,房子便空置了,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。

一共有兩層,一層是客廳,廚房和兩間臥室,空蕩蕩的,沒有任何家具。

二層只有兩間臥室,一間面積較小,收拾的很幹凈,木地板透著溫馨,窗臺上放著一窩綠植。另一間的床很大,卻相對淩亂,床單皺巴巴的,男士的衣褲隨意丟在地板上。

二層外面是個大平臺,擺了一個四方的鐵桌子,旁邊歪七倒八一些酒瓶子,滿地的瓜子皮和燒烤簽。看來這兒已經成了這些家夥的根據地。

郁祈安往邊緣站了站,下面的小城燈火通明,路燈下的河水流得安靜自然,絲毫沒有剛才的陰森澎湃,夜深路上的車輛漸少,偶有一輛的遠光燈呈三角形四射,貼著馬路蔓延。

風吹得不溫柔,冰涼入骨,她攏了攏衣領,雙手揣兜,任憑額前的碎發胡亂紛飛。

齊鯤看著風中淩亂的女孩,劍眉倒豎,思考中舌尖不自覺抵著上顎,一副冰冷模樣。

他一直以為對郁祈安母女最多算同情,抑或是同病相憐,離開郁家他們之間再不會有牽絆。卻沒想到經過幾年的相處,他內心已經隱隱有了變化,從剛才看到河邊那片單薄的影子時,他就發現了。

“鯤哥,不是我說,剛才妹子是坐在階梯上,就不像是個跳河的動作,不方便啊!”三杯坐在矮凳上示範如果要跳必須站起來,有多麻煩,被齊鯤白了一眼。

“把她喊過來吃點東西吧,每次看到你妹妹怎麽都這麽可憐,上回還在夜店巷子口摔了一跤。”

三杯擼起一根羊肉串,都快冷了。

“什麽時候的事?”

“就發現墻上有人罵你傻逼的前一晚上,她手上摔得都是灰……”

三杯忽然反應過來什麽,與一旁的張更對視點頭,更加印證了心中所想。他們混的這條巷子裏還有誰敢這麽罵齊鯤,除了自家人……

齊鯤嘴角在黑夜裏悄無聲息流露笑意,起身兩步走過去把郁祈安毫不客氣地拉回來坐著,指了指桌上的串。

他比劃:吃了就走,別賴上我。

她看著桌面上的肉串散發熱乎乎的溫度,孜然辣椒面香蔥味席卷鼻腔,咽了咽口水,又目不斜視噌地站起。

走就走,有什麽了不起,她本來今晚也打算在本小鎮24小時營業的醫院待上一晚,因為上次體驗感還不錯。

三杯和張更滴溜著眼睛看了會兒兩人的比劃,見郁祈安忽然站起,做勢要走,連忙拉住,好言相勸這對兄妹,“來都來了,鯤哥,大晚上讓妹子去哪兒?”

齊鯤正在氣頭上,要走,好啊。他輕而易舉握住郁祈安的手腕,往外拖,氣勢洶洶嚇了所有人一跳。

郁祈安被他控制得動彈不得,一路上掙紮不停,最後下狠心對著抓她的那只手腕咬下去。

齊鯤吃痛,拎著她衣領撞在墻上,郁祈安頭發被他弄的淩亂,慘白的臉色在月光下陰暗幽晦,唯有那雙眼睛,毫無怯懦,直勾勾地看進他的內心。

他俯身向前,男人的氣味混雜酒精將她包裹,完全被籠罩在陰影下。鼻尖快要觸碰,她差點眨眼,齊鯤一轉頭,唇瓣在耳邊摩擦,聲音低沈而模糊:

“回學校把助聽器拿上,我明天幫你請假,心情不好還學個屁。”

他垂眸,濃密睫毛在她臉側輕拂,他目光卻落在瑩潤香軟的櫻唇上,那唇似在瑟瑟顫抖,欲語還休。只一瞬,他站直身子,一只手仍拉著郁祈安,另一只揣在褲兜裏,吊兒郎當往山下走去。

學校裏萬籟俱靜,齊鯤猿臂一攀,輕而易舉就能過去,只不過要帶上這個累贅,只能先把她掛上去,再翻過去接住,整個流程下來,齊鯤身上微微汗濕。卻仍舊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,目光指了指宿舍,讓她回去拿。

郁祈安一步三回頭,楚楚可憐的目光裏全是祈盼,她害怕一轉頭,這個人就走了。比起宿舍的寂靜,雖然齊鯤的臉臭些,但是她更願意和這個哥哥待著。

我就在這兒等你。齊鯤伸手比劃,示意她看路,目光跟隨著她消失在宿舍樓門口。

郁祈安幾乎是狂奔出宿舍,她真的不想待在這裏。看到高大頎長的身影,一動不動站在圍欄邊,雙手抱肩,一副不耐煩的模樣。她鼻頭微澀,一口氣跑到他旁邊,不動聲色地站著。

“聽得見沒?”

她乖順地點點頭。

老房子二樓幹凈那間屋子是齊鯤在住,今晚讓給了郁祈安,三兄弟在另一間擠。

齊鯤和張更誰都不願意睡中間,於是三杯傻呵呵躺在中間,雙手把被子拉過鼻頭,眼珠左右亂轉,有些羞澀:

“咱哥三還沒這麽親密無間地睡過,你們什麽感受?”

“我要是有感受,你們就危險了。”齊鯤閉上眼睛,悶悶地說。

“三杯,你腿別亂碰。”張更忽然沈沈驚呼。三杯這個人,人如其名,三杯就醉,若是個小姑娘,早被人給拐跑了。

“小聲點!”

“不是,鯤哥。他腿蹺在我身上,這也太基情了……”

回來的路上,齊鯤什麽都沒問,郁祈安想了一百種措辭,一句也沒發揮上用場,反而因緊張而瑟縮的心臟卻忽然釋懷了,似乎他只會安靜地陪伴,和小時候一樣,從不多問。

這種陪伴令人心安。

她躺在床上,被褥上沾染了齊鯤常用的沐浴露香味,看不見腳下,只有天上懸著的明月。

床頭櫃上堆了一堆書,電工專業的基礎理論知識,應該是齊鯤的教材,她沒多想。

家裏的經濟條件郁祈安知道,因病致窮,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只能說毫無懸念。可前提是郁新生能給他們致窮的機會,孟立楠也能給自己一次機會……越想越覆雜,直到眼前的月亮逐漸模糊了輪廓。

第二天,窗外幾聲清脆鳥鳴將她從夢境喚醒,她第一次徹底地了解齊鯤真正的生活。

職高的課不多,三人又即將畢業,在外廝混借口找工作,一兩周都不會有人管。早上起床的時候齊鯤和三杯不在,只有張更買了豆漿油條來當早飯。

“老妹,你和更子哥說昨晚什麽情況?把你哥都給嚇傻了。”

張更夾起一根油條,見她不說話,大大咧咧把豆漿推過去,“得嘞,不想說就不說,今天你鯤哥說了,就放松,像那個李雲龍說的,讀書,讀個屁!”

房子周圍都是樹木草叢,打開門窗,清香撲鼻,混雜著泥土的氣息,令人心曠神怡。張更笑聲爽朗,直上雲霄。

吃完飯幫著收拾的時候,郁祈安發現墊在桌角下的家長會通知單,是齊鯤畢業前最後一次家長會,她弓著腰楞了會兒神,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。

齊鯤和三杯早上是去工地找活幹,三杯家裏條件不好,勤工儉學是常態,而齊鯤,張更說是在籌錢,郁祈安進一步問時,又支支吾吾不說他為什麽缺錢。

看似這三個人無組織無紀律,散漫又極端,可當真的涉及自家兄弟的事情,又出奇的謹慎,即使當著郁祈安的面,不該提的,也是只字不提。

除了郁祈安看見屋裏有粉色發圈,以為齊鯤生活不檢點,張更忙著辯解,嘴快說漏了一件事。

齊鯤有個親妹妹。

發圈是他妹妹的,應該一直貼身帶著,所以她才從未察覺。兄妹兩的感情似乎很深,不然他不至於一直帶著粉色發圈。張更也是在一次喝醉了時聽他說的,說他妹妹從小身體不好,瘦幹瘦幹的,像個猴子,愛粉色的東西。後來清醒了再問這件事,只知道肯定不是指郁祈安,其餘的齊鯤再沒透露過。

郁祈安從未覺得離齊鯤的距離有這麽近,卻又似乎隔著千溝萬壑。他身上有太多秘密,為什麽來她們家?為什麽留下來?為什麽不去找他的妹妹?籌錢要幹什麽?

第一個,便是她不敢深究的答案。

兩人回來的時候,身上灰塵仆仆,齊鯤整個人像是從土裏挖出來的,灰白色石灰覆蓋少年整個面頰,濃密的睫毛和斜飛入鬢的劍眉也染上一層清霜。眼神照樣冷漠,像個不近煙火的天神,猝然降臨,毫無情感。

看見年輕英挺的面龐上微微露出疲態,她忽然心裏針刺一般。

是他們對不起他……

他看見郁祈安的時候楞了一下,將手中的菜放在桌上,轉身鉆進浴室。

“菜場鄧婆婆給的,你哥之前在菜場混過不知道吧?”張更見她一臉疑惑,解釋道。

“你鯤哥,隨便丟哪兒,澆點水就能活。不是我說,是真厲害。”

鄧婆婆,她怎麽不知道,只是她一直忙著顧影自憐,忽視了身邊這個男孩罷了。齊鯤來郁家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麽,她更加不得而知。

聽張更說,齊鯤現在偶爾會去幫鄧婆婆搬菜,然後拿回去一些蔬菜給三杯家,一舉兩得。

浴室門開,沐浴露的味道裹挾在一片濕熱中撲面而來,衛衣微卷,露出緊致窄腰,利落流暢的腹部線條,他拉了拉衣角,一臉淡漠,迎上她楞住的目光。

有話說?

齊鯤眉尾微挑,站在原地等郁祈安開口。

她有些局促,順口道,“那個哥,我們下周開期末家長會,你們也要開吧?讓孟立楠去幫你開,不用幫我開了。”

“沒考好?”齊鯤聲音泡了一早晨的煙塵,有些嘶啞低沈。

“不,不是……”

“那少管我的事。”他額前一縷濕發垂下,水滴順著頰頜線流下,鉆進領口,齊鯤拿起毛巾在短發上胡亂揉了揉,撇過眼去。

想到什麽,他倏地又轉身,語氣溫柔幾分,說出的話卻十分生硬:“更子給你說了吧,有什麽情緒今天都給我消化了,高中生學業為重,搞什麽離家出走。”

離家出走說的輕巧,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對了沒有。

午飯張更帶了網吧的盒飯回來,四人湊合著吃了幾口,各自找個舒服的姿勢休息。

白雲懶懶飄在頭頂,河水蜿蜒進入山間,遠山朦朧處,似有鳥啼猿鳴,別有一番世外桃源風味。

張更和三杯斜倚在破了肚的沙發上,露天坐著玩手機,齊鯤關起門來不知道在臥室幹些什麽。

郁祈安一直沒說孟立楠的事,一來有兩個外人在,二來,更接近齊鯤後,她也不確定齊鯤是不是真的想知道郁家的事。

但是她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麽,如果現在一頭紮進課本裏能讓孟立楠放心,但她有預感自己會後悔一輩子。

賺錢來的最快的地方是哪兒?她聽張更這些人提過,夜店陪酒,遇上大方的爺,一次能給好幾百,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。她從小沒學過什麽興趣班,除了腦回路特長之外別無所長,還是清醒地在腦海中婉拒了陪酒這個想法。

不過白天上學,晚上能打的工就少之又少。

看到夜店門口招服務員,她還是停下了腳步。

郁祈安生來長得出色,不是濃眉大眼的艷麗嫵媚,五官婉約清麗,睫毛微卷,鼻梁小巧翹挺,特別一雙清淩淩的眸子,如深秋湖水,投石其中,蕩開層層漣漪,說不清道不明的攝人心魄。

夜店老板只看她一眼,象征性問了句年齡便同意,只說讓她註意安全,在櫃臺附近服務就行,不必離那些客人太近。

天黑燈亮,五色暗光交叉閃射在眼前,DJ歸位,飲食男女在舞池中忘我搖擺還是嚇了她一跳,她感覺自己耳膜和心臟隨著低沈有節奏的鼓聲顫動,一時慌了陣腳。旁邊一桌女客人招呼她過去,才躡手躡腳行動。

“鯤哥,白天問了祈安昨晚是什麽原因她也不說,沒發生什麽事吧?”

這熟悉的聲音……

她端酒杯的手遲疑在半空中,心中只有一個想法,不能被發現。

“沒事,不管她。”齊鯤慵懶疲倦的聲音。

“你這陣子賺的錢夠不夠?我看省外一本的大學學費可不便宜。”

是張更在說話。

“鯤哥可真厲害,回回考第一,回頭考個重點大學,讓那破高中有眼不識泰山。”

原來也是在努力考大學嗎?郁祈安心中起伏不定,像是撞破了一個天大的秘密,一旁調酒師不耐煩喊了她一聲,才回過神來,立馬去端酒。

旁邊蹦迪的人兩兩黏抱在一起,郁祈安有些羞澀地別過頭去讓他們,她沒見過這些場面,混亂,灰暗,浮躁。在學校永遠不能想象的畫面一下子充斥在她眼裏,她定了定神,咬牙繞著道走,卻還是被精準地在後腰撞了一下。

玻璃杯摔碎,酒精味升起,這麽大的聲響在這裏卻只驚擾了旁邊幾人,稍微掠了一眼這裏,又別過頭去,絲毫不在意。

她慌張地想提醒旁邊蹦迪的人,不要碰到玻璃碎渣,在人群中撞來撞去,一下子跌倒在地上,忽然看見對面也跌倒一了位濃妝艷抹的女人,大紅色連衣短裙,白花花的腿蜷在地上,她的手碰到玻璃碎渣滲出絲絲血跡。

郁祈安正想上前幫忙,一個男人就地攬住那女人的腰,將那沾滿血的傷口含在嘴裏,又貼上她的唇。

郁祈安驚恐地出聲,卻在這裏細如蚊蠅,所有人都被虛浮的景象堵住五官四感,她雙手撐在身後連連後退,身體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。

直到背上撞到一雙筆直的腿,冰冷地矗立在她身後。

擡眼望去,齊鯤的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陰沈,俊俏的眉眼壓抑著怒火,將她一把提起。

聲音淡漠到令人頭皮發麻,如夜間竹林裏爬行的蟒蛇,圍住她的喉嚨,一招斃命,“很缺錢嗎?在這裏賺個屁的錢。”

還沒來得及發火,郁祈安臉上已經淚流成河,她望著齊鯤,淚眼朦朧,卻又聲嘶力竭:

“哥,媽得了重病,活不久了。”

表情在他臉上逐漸僵硬,他怔楞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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